土地污染頑疾讓村民吃住難安
2018-06-07 08:42:00 來源:經濟參考報
近日召開的全國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保護大會提出,要全面落實土壤污染防治行動計劃,突出重點區(qū)域、行業(yè)和污染物,強化土壤污染管控和修復,有效防范風險,讓老百姓吃得放心、住得安心。
  不過,我國首次開展的土壤污染狀況調查結果表明,全國土壤污染狀況總體不容樂觀,耕地土壤環(huán)境質量堪憂?!督洕鷧⒖紙蟆酚浾咴诙嗟靥皆L重金屬污染土壤示范修復區(qū)發(fā)現,土壤污染治理成本高、標準不統(tǒng)一、再利用較難等問題正成為我國土壤污染治理工作的“攔路虎”,亟待國家有關部門進一步創(chuàng)新機制完善政策,大力整治,打好土壤污染防治“攻堅戰(zhàn)”。
  66畝地治理花費407萬元:

  “種一輩子玉米都回不了本”
  在廣西壯族自治區(qū)南丹縣車河鎮(zhèn)駱馬村紅星屯的一條小溪邊,41歲的村民陸啟善戴著草帽、手持鋤頭與母親在玉米地里除草施肥。記者看到,10幾公分高的玉米苗顏色發(fā)黃,顯得柔弱、細小,鋤頭觸地發(fā)出“梆梆”的聲響,附近還有一些地塊裸露著……
  “溪水被礦山污染,雨季淹上來導致土壤被污染。我家地里種莊稼半死不活,種玉米也結不出棒子,一家人的口糧都成了問題。”陸啟善回憶起過去依然苦澀。
  被譽為“有色金屬之鄉(xiāng)”“中國錫都”的南丹縣是珠江流域支流刁江發(fā)源地,也是全國重要的多金屬群生富礦區(qū)。陸啟善所在的村屯附近曾有幾十家選礦點。未經處理的廢水直排以及尾砂隨意堆放,造成了土壤中砷、鉛汞的含量超標,地里長不出莊稼,陸啟善和很多村民都因此陷入貧困。
  2011年2月,國家《重金屬污染綜合防治“十二五”規(guī)劃》將南丹縣列為全國重金屬污染重點防控區(qū)之一。同年8月,該縣啟動系列污染治理修復項目,紅星屯治理項目是大廠銅坑河道重金屬污染治理與環(huán)境修復工程的重要內容。
  “資金和技術是土壤污染修復的最大門檻。”南丹縣環(huán)保局有關負責人說,紅星屯項目治理面積約66畝,主要包括河道清淤、砌筑河堤、挖運土方及污染地塊整治等。“該段治理工程審計結算價格是407萬元,除以66畝,大概每畝投入6.1萬多元。”有農民感慨:“種一輩子玉米都回不了本。”
  “大部分資金花在了河道清淤和砌筑河堤上。” 這位負責人對記者說,受污染土壤主要采取客土覆蓋法治理,回填一層厚約50厘米的非污染土壤,從而達到治理目的。
  治理過程也是一波三折。
  “地如果還能種,我們也不愿意交給政府治理,因為確實不能種了,才交給政府治理。整個治理過程不讓村民參與。”陸啟善說,剛開始回填的新土并不好,板結得厲害,種不了莊稼,村民一度意見很大,村干部多次協(xié)調才解決。
  歷經3年多的治理,銅坑小溪達到地表水環(huán)境質量Ⅲ類標準,受污染土壤也達到項目驗收標準,然后把土地交給群眾耕作。 陸啟善說,現在他家里3畝地種上了玉米,還有一點水稻。玉米畝產500斤左右,按目前市場價1元/斤,年收入大概1500元。
  但污染造成的陰影還籠罩在村民的心頭。“修復后的土壤肥力依然很‘瘦’,種莊稼產量不高。”陸啟善說,雖然溪里有小魚,岸邊能見到青苔,但村民們還是不敢用溪水灌溉,也不敢給牲畜喝。期盼政府規(guī)劃建設水渠能快點動工,引來山泉水心里才踏實。
  廣西壯族自治區(qū)環(huán)保廳重金屬處處長韋杰宏說,全區(qū)重度和中度土壤重金屬污染治理面積分別約占全國的10%和9.6%,治理修復資金缺口巨大。一些工程措施治理重度污染農田成本達3萬元/畝,當地難以支撐配套資金,建議國家對土壤重點污染地區(qū)適度傾斜,并出臺吸引社會資本參與治理的激勵政策和措施。同時,要加大土壤污染防治技術的基礎研究,降低處置成本。
  還有基層干部反映,土地是農民的“命根子”,治理修復需要休耕,國家層面應給予適當補貼。
  修復標準未明:

  “治到什么程度”誰說了算
  土壤污染的危害雖不及大氣污染、水污染顯性,但污染一旦形成幾乎不可逆,且將進入食物鏈中循環(huán),用“隱形殺手”形容毫不為過。我國土壤污染治理與修復工作在國際上起步雖晚,但近10年來,一些先試先行的修復區(qū)也取得了初步成果,部分農用地重新有了綠意。土壤污染治理“治到什么程度”才算是達標呢?這樣的困惑縈繞在很多土壤污染修復先試先行區(qū)。
  山東晉煤明升達化工有限公司位于山東省寧陽縣,前身是一家化肥廠,至今已生產50年。由于早期技術瓶頸,企業(yè)常年生產合成氨存在的滲漏造成了場地污染,砷和苯類物質含量超標。
  “2013年起我們開始籌劃遷移至當地化工工業(yè)園區(qū)。原有場地全部納入城區(qū)規(guī)劃,將來變更為商住開發(fā)用地。”企業(yè)工作人員王寧介紹,考慮到遺留污染問題,企業(yè)在2015年進行了污染調查,并上報上級部門立項審批。
  在已完全封閉起來的一期工程地塊,《經濟參考報》記者看到,治理前后的污染土壤用肉眼看上去幾無差別,但治理后的土壤種上草苗可正常生長,種上草苗的目的是為了顯示土壤可以生長植物。
  這一工地現場被劃分為污染土壤采挖區(qū)、土壤暫存區(qū)、修復作業(yè)區(qū)、養(yǎng)護檢測區(qū)等。“采挖污染土壤在暫存區(qū)采集數據后再運輸至修復作業(yè)區(qū)進行復檢和預處理,通過大型自動設備均勻添加修復藥劑,經過20天到30天控制條件堆放養(yǎng)護,每過48小時采樣監(jiān)測污染物含量,未達標的土壤返回設備重新處理,達標土壤按批次運輸回填。”企業(yè)安全總監(jiān)李衛(wèi)東向記者介紹。
  但是,修復后可以長草的土地就是安全的嗎?土壤修復的標準值到底是如何確定的?企業(yè)有關負責人向記者介紹一個相當“燒腦”的土壤修復目標確定過程。
  由于未來用地類型已經確定,企業(yè)根據風險報告結果,將報告計算所得土壤修復風險控制值與《場地土壤環(huán)境風險評價篩選值》住宅用地方式下的土壤環(huán)境風險篩選值、展覽會用地土壤環(huán)境質量評價標準(暫行)A級標準、《建設用地土壤污染風險篩選指導值》(二次征求意見稿)中住宅敏感用地方式的土壤污染風險篩選值進行對比,綜合對比單一污染物的目標修復值。
  風險控制值、風險篩選指導值、評價篩選值、目標修復值……多個專業(yè)術語名稱讓人難以分辨。這家企業(yè)遇到的是我國目前土壤修復存在的一個共性問題:修復標準未明。
  “土壤修復治理到什么程度是一個懸而未決的‘真空’問題?,F在有土壤污染防控的標準,有土壤污染的判定標準,有修復治理的技術標準,卻沒有一個明確的、治理到什么程度即為達標的標準。過去有些治理是過度治理和不充分治理,這都是有問題的。”青島農業(yè)大學資源與環(huán)境學院副院長王凱榮說。
 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,即使是讓人眼花繚亂的各種數值,也絲毫沒有阻擋現如今各種土壤修復工程實施的順利完成。
  記者采訪發(fā)現,土壤污染修復的實踐中,多是由甲方建設單位委托專家進行評審,根據污染狀況和修復后的不同用途評定一個健康風險安全系數,倒推出具體的土壤污染極限值。
  “用這一方法,評估采用的篩選因子和篩選值具有不確定性,將會導致修復值差別較大。業(yè)內人士建議,研究制定符合中國國情的、適用于不同用地的修復標準體系,指導土壤修復工作開展。”山東省環(huán)保廳固廢土壤處處長吳松民認為。
  “有關部門應該盡快根據土壤下一步利用方式來確定治理的標準,不同的用地方式、地形地貌水文地質條件都會影響修復的標準,也就是不能完全按照國家的標準,必須出臺地方標準。”王凱榮表示。
  企業(yè)治理污染遇尷尬:

  “垃圾堆里淘金”犯了難
  從環(huán)境污染治理的客觀需求上看,中國土壤修復市場潛力巨大。而修復后的土地如何利用,近年來也成為諸多土壤污染修復示范區(qū)的關注焦點。
  江西嘉禾落羽杉農業(yè)開發(fā)有限公司成為第一批吃螃蟹的企業(yè)。2012年底,企業(yè)負責人朱斌來到江西貴溪,打算利用這里修復好的1000畝污染地種植耐受型苗木。
  上世紀80年代,貴溪市九牛崗一帶集中了數家大中型企業(yè),因受早期生產技術制約而排放的“三廢”累積,對周邊環(huán)境造成破壞。附近村民的地里,開始還有收成,后來漸漸賣不到種子錢,最后土壤板結到寸草不生。
  九牛崗土壤修復項目2010年被列入國家重金屬污染防治示范項目。當地政府在督促企業(yè)降低生產過程中“三廢”排放的同時,對重災區(qū)村民實施了整體搬遷,由中國科學院南京土壤研究所負責對污染土壤進行修復,并引進相關企業(yè)合理利用修復后土地。
  根據中國科學院南京土壤研究所的采樣分析,這里土壤中銅、鎘等重金屬超標,其中重度污染面積2075.6畝,中度污染面積271.7畝,輕度污染面積692.9畝。
  中國科學院南京土壤研究所研究員周靜介紹,九牛崗土壤修復項目率先在全國提出了分級治理、“邊修復、邊生產、邊收益”的模式,將污染土壤分為3類,制定不同的修復標準:重度污染區(qū)改變種植結構,實現植被蓋度達85%以上;中度污染區(qū)考慮一定的經濟價值,種植纖維、觀賞或經濟林木等植物;輕度污染區(qū)修復后,實現水稻等糧食作物達到食用標準。
  朱斌的企業(yè)就是在這種背景下與當地政府簽下了協(xié)議。根據協(xié)議,企業(yè)承包下中度污染區(qū)1000畝土地的10年經營權;其中,前5年免租,后5年政府和企業(yè)各承擔一半租金。
  “我們看中的是這里的土地免租政策,想在‘垃圾堆’上‘淘金’,預計5年回報。”朱斌說,如今他十分后悔這一決策,有種“青蛙掉水井”的感受,15年都難回報。
  朱斌告訴記者,落羽杉是一種適應性很強、抗污染的造林綠化樹種,能夠在污染地上生長,但生長速度卻遠低于預估。“外面三年胸徑能增長6公分,這里六年才增長7公分。我們栽種的雖然是精品樹種,但因為種植在污染地上,樹的品相被生生降低了一個等級。”
  苗木的生長周期幾乎被翻倍,出圃時間也隨之延長,這對于流動資金并不充裕的苗木企業(yè)來說是一種打擊。“至今已累計投資近兩千萬元,主要是采購樹苗和人工費方面。”
  朱斌介紹說,這里環(huán)境有一定污染,樹苗的成活率不高。“除了落羽杉,我們當時還種了廣玉蘭,最開始有2700棵,現在只剩下30來棵。先后補過三次苗,僅補苗的直接損失就在400萬元左右。目前苗木出圃獲利只有40萬元左右。”
  逐年增長的人工費也成為企業(yè)的負擔。比如請農民種樹除草,第一年是70元一天,如今要130元一天。朱斌向記者展示了若干張農民工資欠條,均需要在今年底前還清,累計金額逾十萬元。
  同時,記者也注意到,在江西嘉禾落羽杉農業(yè)開發(fā)有限公司的銀行賬目上,截至今年4月底,企業(yè)賬戶結余僅為42673元。
  “我們找過林業(yè)、環(huán)保等部門,答復是沒有相應的補貼政策。因苗木屬于流動資產,土地也是租賃的,企業(yè)不能從銀行貸到款。”朱斌說,自己很擔心撐不到下一批苗木出圃。因為從今年開始,企業(yè)要承擔一半的地租費用,按畝產稻谷的市值來計算。
  貴溪市環(huán)保局局長黃貴鳳對此也很無奈。“土壤污染治理的國家補貼基本集中在修復環(huán)節(jié),農藝管理環(huán)節(jié)無法計算受益情況,從而無法補助。”黃貴鳳建議,在補貼政策上適當引導,幫助土壤污染治理市場形成“誰貢獻誰受益”的良性循環(huán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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